一年將盡時,遇到一位老友。早聽說他善預(yù)測,盡管我不很信,因為做人不易,辦事又難,便產(chǎn)生了求教的念頭。
我說:“你幫我算算,明年做事能順一點嗎?”他笑著回答:“這個你不該問,我們都是為佛做事的,應(yīng)該盡形壽,順不順都一樣。”
我被他的話噎住了,心頭的滋味難以形容。 我知道“盡形壽”是一句佛教詞,“形”是具有形體樣相之色身,“盡形”意指過完此一期有壽限之有限生命,人生短暫!過了花甲之年的我,瞻望前景壽數(shù)限期已近。回顧逝去的歲月,坎坷多難,少有順?biāo)熘畷r!學(xué)佛之后,我對如煙往事很少耿耿于心,對眼前名利地位看得淡,只希望能在已不長的余年中認(rèn)真為眾生辦幾件事。盡管如此,不理解的猜測,不善意的評價,難以排遣的干擾,仍常使我心寒、心痛、心難安!為此,我希望在日后為眾生辦事的過程中,多一點順利,少一點干擾,難道不可以嗎?
盡形壽!我這一生有限的壽命只能是坎坷不順的嗎?
想到這點,嗔心陡生,無明火起,這時只要張開嘴我就會和他爭論不休的。
我的朋友含笑望著我。仿佛說:“你想和我爭嗎?其實這只是和你自己爭。你說我對也好,說我錯也好,高興也罷,生氣也罷,我該怎么說還是怎么說,說真話做好事我盡形壽。” 我想:你很順利嘛!參與修了那么多寺,親自設(shè)計塑了那么多佛像,人家都尊重你、夸你,你的工作單位固定,職務(wù)明確,不愁辦事沒人支持。我呢?這念頭還沒過去,不知是他有神通,還是什么感應(yīng),忽然,眼前出現(xiàn)了二十多年前他的身影,那時他正被強(qiáng)迫勞動,挖人防工事,每人鏟土拉車。他的處境與現(xiàn)在完全不同,但著裝打扮、音容笑貌并無變化。他拉著平板車,仍然樂呵呵。這個形象在我心中只是一閃念,卻給我?guī)砹藨M愧之心,它像一瓢清涼的水潑滅了我已經(jīng)升起的嗔怒之火。
這具有形體樣相之色身與萬事萬物一樣是因緣和合而成的,它無自性又無常性,順利與小順利都是因緣使然,所以會為不順利而煩惱,盼望辦事順利,全為執(zhí)著于我字,是“我”在作祟。
朋友曾告訴我,在那個把傳統(tǒng)文化視為“四舊”的年代里,他多年收減的佛教文物大部被毀于一旦,他雖然感到很心痛,但并未沮喪消沉。他不吸煙、不喝酒,獨(dú)身一人,盡其所能地為弘揚(yáng)佛法做事。這些年來他積攢了大量的佛教文物,不是為聚財,而是為積德。他希望保護(hù)、保存歷史留下的佛教文物,自己所作的事能夠留給后世,使未來的眾生對佛產(chǎn)生恭敬心、敬仰意,這不正是“盡形壽”嗎?難怪他在因緣不合遭受磨難時,也是那樣樂呵呵!我對他的境界是想清楚了,想到自己又怎樣呢?盡管我對往事也能放下,終究常為自己的坎坷身世而不平,剎那之間對“盡形壽”三字產(chǎn)生的不快就說明了這一點。
“形”,一切煩惱都來自于這個實質(zhì)是空的形。我應(yīng)該明白這個形并不是我,它只是一個無我、無常的因緣。“我要做的是盡這個因緣去為善上耕耘。耕耘就是收獲,盡我形壽,成功不必在我!
我好象明白了。但我還是希望前程少一點干擾,多點順利,不要那么令我心煩。唉!這難以放下的我啊!